铜钱长了绿锈,银两也黯然无光。陶秉坤从来不把钱往钱庄里存,总觉得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,见了钱庄伙计也总觉得人家正盯着他的钱袋。他清点一番,发现数目相当可观,虽然正值青黄不接,是一年中物价最高的时节,用其三分之一来办婚事,也绰绰有余。他本就不想大操大办,花费最多的无非是那几桌酒席罢了。一般来说,盘算调摆得好,办一场婚事还会有进账,来都要送礼的。不过伯父在操持,伯父就可以收礼,而他是不好去要的,这也许是伯父如此热心的缘由之一吧。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三分之一,把其余的钱重新装进坛子埋进火塘,只是换了个方位。
四月十六这天兆头很好,喜鹊一早就在屋后的树上叫个不停。太阳出山不久,就斜斜地照到堂屋门口的喜联上:“琴瑟永谐千岁乐,芝兰同介百年春。”塾师龙先生苍劲的墨迹十分醒目。伯娘胡氏给黄幺姑扯了面,剪掉辫子梳了巴巴髻,又将一朵红绢花用银簪子簪在头上,使得新娘子平添了几分妩媚。伯父则穿了长袍马褂,端了一杆铜烟壶,红光满面地站在院门口迎接人,俨然一慈祥长者。到了中午时分,人陆续来到,陶秉坤亦站在院门口,与伯父一左一右,接受人们的恭喜。陶秉坤是一身簇新的长衫,头上还戴顶借来的麂皮礼帽,在欢庆的鞭炮声中对人们一一拱手作揖,全无脚夫模样。
喜宴在禾场里摆开,总共八桌。陶家湾三十余户人家除龙先生和一上门女婿外全姓陶,都是两百年前一个祖宗发下来的远近亲戚,每家都有人上桌。陶秉坤领着新娘子逐桌敬酒,教新娘子按辈分逐个叫人。醇厚的米酒令一对新人面色绯红,脑壳晃悠,人们便开些暧昧的玩笑取乐。陶秉坤偷偷地泼了几回酒,他不能喝醉,夜里要闹房,还有一大关要过。
天擦黑时,堂屋里红烛高照,在供有祖宗牌位的神龛前,陶秉坤和黄幺姑拜了堂,被引入虽然经过修饰但仍很黑旧的新房里。他们刚在床沿上坐下,房里就被人挤得水泄不通。新婚三日无大小,闹房的人无论男女和辈分,都可对新人说些荤腥不堪挑逗刺激的话,动手动脚亦不会有人非议。陶秉坤和黄幺姑被人们推搡着挤压在一块,陶秉坤本能地挺起身子护住堂,心里对那些离不开下身的语言和邪意的动作恼怒不已,脸上却不得不保持着微笑。当他看见堂兄陶秉乾和堂弟陶秉贵也夹在其中时,心里又多了一分戒备。陶秉乾挤过来,高叫着:“秉坤呵,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,你要吃不消我来帮你的忙啊!”他恨得牙直痒,却又不好发作。这时陶秉贵借着个子小仄身挤到了新娘子身旁,肆无忌惮地在她胸上摸了一把。他立时横踢了陶秉贵一脚。陶秉贵怪叫:“哎哟,新娘子好厉害把老子的鸡巴都踢弯哒!”陶秉乾见弟弟占了便宜,不甘落后,假装站立不稳,向新娘子倒过去。陶秉坤眼疾手快,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他,顺势从梳妆台抽屉里摸了根缝被子的针捏在手里。陶秉乾斜他一眼,叫道:“秉坤,你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呢,没有哪个堂我上不了手的!”说着竟伸手去摸新娘子的脸。陶秉坤气急,趁着混乱一针往陶秉乾大腿上刺去。陶秉乾顿时疼得跳起来大叫:“新娘子你不识好歹,喜欢你才逗你摸你呢……”陶秉坤立刻心里有股快意,便把自己的手悄悄放在新娘子腋下,一瞅见有人图谋不轨,就不轻不重地刺他一下。连刺了几人后,就没人拢来了,都言新娘子是只螫人的蜂子,惹不得。
闹房的人深夜才散去,新房被弄得一片狼藉。黄幺姑不声不响地扶正倒下的凳椅,铺好凌乱的床铺。然后,她静静地坐下,望着烛光出神。陶秉坤感到渴望已久的时刻正在到来,把手放到她肩上。她回头,对他浅浅地一笑。她总是那样宠辱不惊,这一点让他觉得不简单。她将几支蜡烛一一吹灭。他背着她站着,听见她窸窸窣窣脱衣,那声音令他心里发紧。
他脱光衣服,转身揭开被子。借着窗棂里筛进的淡淡星光,他看见她的身体白白地摊在那里。他迫不及待地跨到她身上去。她驯服地迎接他,他粗糙的巴掌抚遍她丰腴的身体。这是一块属于他的肥沃土地,他充满了耕耘的激情,他抬起他的欲望之犁,向他渴念的土地插去……但他发现他不行,一些杂念扰乱了他,他想到了她吊在树上的情景,同时还听到了窗外的窃窃私语——那是村里人在听壁脚,这也是乡俗,他们是要听了新郎新娘的私房话去议论和品味的。他恼怒起来,这土地是他的,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他去耕作。他不顾效果地向她冲撞,手无意识地在她肩上揪了一把。她哎哟一声,他心里就一亮,大声道:“你疼是么?我会轻一点的。”说着冲撞得更加猛烈,同时又揪了她一下。她就又哎哟一声。他叫得更响:“你疼得很吗?我晓得你疼,我晓得你是个黄花闺女!”他担心外面听不见,顿一下,又叫:“我晓得我堂是黄花闺女!”窗外立即传来模仿的怪叫声。他一时无比激昂,在持续不断的冲撞中,他的犁变得坚硬而锋利,他不失时机地把它插进土地深处……在温软肥沃的土壤里,他化为一汪漫流的春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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